2009年3月30日 星期一

撒烏瓦知遊學記(一)──我們圍著火爐唱歌

陳寧

都市原住民後援會成員



DSC00822

出發之前,牧師在族人自己製作的布條上寫下標語。(陳寧 攝)



Kacaw叔叔指著河岸的這一大片田,告訴我,這是部落裡的老人家們,從年輕時候就開始慢慢往下挖出來的。



他們從來不太熟悉,用多餘的形容詞告訴別人,自己多麼的愛這個地方,這塊土地是多麼美麗,但他們刻滿紋路的臉龐、堆積泥土的指甲縫,還有佝僂的身影,無不是二、三十年來,從花東遷移到都市,開墾這片土地並一點一滴蓋起一間間遮風避雨屋子的過程中,所留下的印記。



在這個小部落,遭遇怪手無情拆毀後不久的某一天傍晚,太陽剛下山,一位faki坐在從廢墟中勉強清出的空地上,從手邊拿起一些廢棄的木材,加進新生起的火盆之中。望著火堆,他喃喃的說著,「這都是二十幾年的房子…」。



也許是這突如其來的霸道,使族人一時之間不太知道怎麼憤怒,只是把很多的情緒內化成深深的無奈與悲傷,卻難免還是在偶然間,從不經意的小動作中透露出來。



對他們而言,抗爭和運動的語言,是陌生的,就像臺北這個無底洞般的大都市一樣陌生。



出發到抗爭場域之前的Sa'owac,瀰漫著一股異樣的氣氛,大家似乎都感到即將要發生些什麼,一方面擔心著和警察的衝突會不會惹來麻煩,一方面又抱著一絲絲的希望,希望這一趟出動,可以換來高層的一些回應。他們疲憊的心,已經禁不起更多的打擊。



張牧師拿著他厚厚的資料夾,找出密密麻麻的通訊錄,在一張張小紙片上一遍遍抄下幾位幹部的聯絡電話,分給每位族人,以防被警備車載離時能夠互相聯絡彼此。



Faki、fayi們對著Sa'owac裡少數的幾位年輕人,不斷的叮嚀,千萬不能對警察動手動腳,不要亂罵髒話,要勇敢,但是也要理性。大家一再的互相確認著,身上已經帶了走散時要用來打電話的零錢,直到出發的時刻來臨。



DSC00823

等車的地方,可以見到遠方,就位在Sa'owac附近,安置了過去大漢溪沿岸許多阿美族部落的瑞興國宅。(陳寧 攝)



在部落外頭等遊覽車的時候,昨晚和我在同一個帳篷裡過夜的ina告訴我,「我以前作過很多工作,我一點都不怕苦,男生做的工作我也敢做。我不怕人家講話,只要不要腿開開的工作,我都做」。從工廠退休之後,又繼續到工地作木工、到牛肉麵店廚房幫忙的ina,二十幾年來輾轉作過許多工作,始終沒有離開河邊的小屋子。



於是當在權力中心所在之處前面,靜坐著的老人們,唱起阿美族工作歌的那一刻,ina忍不住哭了。



在不斷的勞動中度過的人生,ina為自己的刻苦耐勞感到驕傲。雖然她不像很多「讀過書」的人,能賺那麼多的錢去買房子,但是她一點一點的積蓄,有多餘的錢就買一點材料,慢慢蓋起自己的房子。在桃園落腳、工作了二三十年,她的房子也蓋了二三十年。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棟房子,不斷在生長,有生命的房子。



DSC00789

建商的廣告帆布成為Sa'owac臨時的棲身之所,然而帆布上的「國家」二字在這片國家暴力下的廢墟上,顯得格外諷刺。(陳寧 攝)



現在,她和其他Sa'owac的老人家們,住在被雨水打溼的帳篷裡,用廢棄的房屋廣告帆布搭起棚架遮雨。帆布上建商勾勒的美麗藍圖,和帆布下所遮蓋著的,天壤之別的兩個世界,是如此真實的存在。



入夜,帆布下再度生起火堆,族人們即興的唱著歌,暫時忘卻權力者的無情與傲慢。未知的明天還沒來臨,想了再多,哭了再多,喝了再多,族人們只想和從原鄉帶來種下的麵包樹,一起靜靜的聆聽,大漢溪潺潺的歌聲。



DSC00827

(陳寧 攝)



都市原住民後援會

<撒烏瓦知遊學記>系列文章:


撒烏瓦知遊學記(一)──我們圍著火爐唱歌

撒烏瓦知遊學記(二)──古拉斯的眼淚:一個底層勞工的沉痛控訴

撒烏瓦知遊學記(三)──阿美娃娃回家了!

撒烏瓦知遊學記(四)──當我們圍著火堆學著阿美語

撒烏瓦知遊學記(五)──寫在家園消失的兩個月後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